“世界就像一个圈。”乌尔苏拉说。

荒诞患者

记一个梦。胡言乱语。

  他第二次路过这儿的时候,看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。

  他走过去,轻轻抚摸着小猫毛绒绒的身体,听见它虚弱的喘息和求救的微弱叫声。他看着它——他清楚地知道小猫已经没救了,它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,很快地,毛绒绒的颤抖失了踪影,虚弱的求救散了形。

  那只猫死了。

  他感到有点悲伤,眼眶酸酸的似乎将要落泪,另一方面,他铁石的心肠似乎又无动于衷。他透过他的躯壳看着这只猫,一只白色的,尚未成年的,在几秒前还喘着气的死猫。他静默地站着,低下头,视角似乎远了开去,遥遥地定格出一人一猫。

  此时他才机械地转过头,镜头前的他盯着镜头后的人,那一瞬间,他和背景撕裂,融进了色彩斑斓的空无里。

  这仿佛魂魄出鞘,又不是魂魄出鞘。他的世界在这诡异的时刻静止了,他从小巷走出去,他的时间静止了,但周围人没有。他看着面前人来来往往,行色匆匆,目光探究地停在他们的面庞上。

  笑容,面无表情,痛苦,麻木。

  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,似乎分明地看见了皮肤质层下流动着的血管,正在行使运输职能的红细胞顺着血管向下,通满了他全身。他轻轻地动了动手指,觉得奇异,又接着动了动——仿佛他第一次发现他能控制自己的手指似的。

  他依然和自己的背景分离着,他转过身,看见自己的背景——属于自己的现实,喧闹的背景音在此时远去,汽车的鸣笛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国。又突然强烈地响起来,近在咫尺,尖锐地提醒他它们的存在。

  但它们和他仍然分隔着,他和自己的现实隔离了。

  他的步伐倒是很轻快,走过了自己熟悉的道路,他已经走这些路很多年了,只有他和现实分离的时候,他才能再次注意到这路上的一草一木——此时它们就像是第一次见到,新奇的很,他很突兀地感到奇怪,为什么它们在那里?

  他经常和他的现实分离,通常没什么影响。他坐在长椅上吃他的冰激凌,是他小时候常买的口味,最近加上了动画的代言,封面上动画角色眨着眼睛,笑容俊朗。他盯了一会儿动画角色,终于撕开了包装开始舔上面的奶油。

  冰冰凉凉,化到嘴里,很快没了印记。

  马上就会忘记这冰激凌的味道,他举起咬了一半的冰激凌想,这时冰激凌已经融化了,他赶紧收回来舔了一大口。

  他坐在这儿想着他第一次与现实分离,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小学的时候。他期末考试考了三百分,是班上唯一一个满分,他拿着小红花回家,父母高兴地说要带他去游乐园。

  那还是他第一次去游乐园。他闭上眼,过山车七扭八歪的轨道就出现在眼前,还有鬼屋,他吓得不敢动,还是被爸爸抱着走完的。

  那天吃的是肯德基,全家桶,对小时候的他来说是无比的幸福。他在游乐园里玩了一整天,玩到满头大汗,思维空前地活跃了起来,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看完了喷泉表演,竖起的水柱在灯光的映射下散出无与伦比的美丽光芒,洋洋洒洒地洒了他一身。他抬头看月,晶莹地挂起,漂亮的紧。

  他突然哭了起来。

  在那一瞬间,他被恐惧覆盖,好像一只大手突然攥住了他年轻的心脏。他猛然间意识到这冲上云端的快乐似乎也是一种告别,它说,你以后再也不会像这样快乐了。

  它把什么带走了,他哭喊着想把它拿回来,但是没人应答。他的心脏泛出大片的空白,一瞬间天旋地转,一切虚假的可怕,他睁大了泪眼婆娑地眼,听见母亲担心地拍着他的背问他怎么了,可那亲切地触感仿佛来自很远之外,只能被稍稍地感受到。

  他一把抱住了母亲,惊恐地感觉到世界与他分离,它越走越远,他都要看不见了。

  他于是大哭,被妈妈抱着回了家,睡了一觉之后,那感觉走远了,他回到了现实,他转过头,后怕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一切。那一天他意识到,他身边的东西都会突然地离他远去,他永远也追不到。

  名为荒诞的疾病从此扎了根。

  他透过模模糊糊的透明膜看过去,看见远方一片空无,无数人变成灰色的剪影,从他面前默默地走过去。他低头看着自己同样灰漆漆的手,害怕的发狂,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怒吼,他看不见,听不清被剥夺了感觉。

  他的脚被绿色的藤蔓拉住,拉进了黑色的深渊。

  藤蔓是病毒,侵蚀了他的身体。那些为之坚持的,为之努力的,正确的,错误的,道德的,不道德的,散了形状,他身体里支撑的支架坏了,歪歪斜斜地烂成了一堆泥。他站在荒芜之中,兀自被风吹得跌跌撞撞。

  为什么?

  为什么?

  为什么?

  科学的解释在一环又一环中逐渐变得无力软弱,他看见信仰宗教的人在宗教的木棍下支撑着自己,他们都有自己的柱子,拖着他们瘫软的身子,直直地站立着。他回过头看自己的,自己的支架瘦小无力,他像一滩烂泥,如何也支撑不起来。

  荒诞侵蚀了他的身体,他的现实在一片颜色之中灯红酒绿,一会儿又炫彩般旋转地把他拖入旋涡,他满脑子疑问,站不住身体,立不住身形。

  他是如此的失望。如此的失望。

  他总能看见人们身体里那个奇奇怪怪的魂,支撑着他们,而他自己却没有。他没了魂,丢了魄,轻飘飘地站不住。

  他在无数次痛苦中踌躇前行,他手中有一把刀,残害着在虚无之中站立着的自己。杀了他,然后换回他的魂魄,可是他又停下了,他不想失去他。他好像一片浑浊之中唯一明亮的眼睛,在一众快乐却愚钝中透出一道清明疲惫的光。

  他的荒诞啊,拯救他又残害他,它是病毒,把他拉近宇宙。

  如今他已经能很好地处理现实与自己的撕裂了,他转过头,拉住那并不存在的空间,重新钻了进去。车水马龙重回他的耳朵,响的真实,他三两口咬掉了冰激凌,在咽下的那瞬间忘掉了它所有的味道,只留下‘好吃’的概念。

  夏日的气息从懒洋洋的步调中散出来,定在了蝉鸣声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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